如果把今天的河北省、山东省当作两个地理板块,放到历史上不同的时期对比来看,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无论是在两汉、还是唐宋、乃至明清,在这些朝代里,在两个板块之间一直是个比较明显界线的,这个界线就是黄河。在讲究以“山川形便”划分行政区域的古代,黄河这样的名川大河,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行政区域的界线了。
两汉、唐、北宋、金等朝代两地的对比
在黄河以西,今天的河北一带两汉为冀州刺史部、唐朝为河北道南部、北宋为河北东路和西路、金朝为河北东路西路和大名府路。而在黄河以东,今天的山东一带两汉为兖州和青州刺史部、唐朝为河南道东部、北宋为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金朝为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
河北省邯郸市馆陶县,因为处于黄河的西岸,在元代之前一直是被划入黄河以西行政区域的,比如冀州、河北道、河北东路。但是从明朝开始,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馆陶变成了属于原黄河以东行政区域管辖范围,这种状况一直到年12月,馆陶县又重新成为类似元代之前行政区域管理的范围。
那么这个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呢?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呢?这一点不弄清楚,连本该严谨正确的地方志书,也会出现错误。
、版《馆陶县志》的记载
打开年编修的民国版《馆陶县志》,以及版、年新中国成立之后编修的两本《馆陶县志》,会发现在“沿革”条里,在元朝时的所属均是这样描述“元(-年),全国设行中书省(简称行省),下设路、州、县,馆陶县属东平路。至元二年(年)改属濮州,均隶属山东省,这是馆陶县属山东省之始。”
而在雍正、光绪年间所修的两本《馆陶县志》和光绪年间所修《馆陶县乡土志》中,对元朝时所属均为“元属濮州”,均没有东平路,以及“均隶属山东省,这是馆陶县属山东省之始”的描述。
清朝《馆陶县志》、《馆陶县乡土志》与民国《馆陶县志》记载的对比
大家都知道,元朝对全国的行政区划,分为由中书省所直辖的京畿地区,由宣政院所管辖的吐蕃地区,以及岭北、辽阳、甘肃、陕西、河南江北、湖广、四川、云南、江浙、江西等十个行中书省。虽然中书省包含着今天的河北、山东、山西全部地区,但山东并没有作为一个独立的行中书省这样的行政区划出现,因此说在元朝时“均隶属山东省,这是馆陶县属山东省之始”的描述显然是错误的。
此外,明朝官方的《大明一统志》,以及编修于明末清初、今天仍被视为权威的历史地理著作《读史方舆纪要》里对馆陶县沿革的记载,在元朝时均为“元属濮州”,并无属“东平路”的字样。
《大明一统志》、《读史方舆经要》中的记载
因此,抛开元朝时有无山东省这件有着准确答案的事情不谈,馆陶县在元朝时到底属于没属于过东平路?为何会出现这种记载?这就是本文需要弄清楚的。
在开始之前,首先要了解一件事和一个人。
“一件事”即元朝在蒙古国时期,出于对金作战和巩固北方统治的需要,在原金、宋河北、山东等汉人地区采取的“世侯”制。
成吉思汗十二年(年),征金大元帅、太师、国王木华黎奉成吉思汗的命令负责经营中原汉地,他对原来在汉地拥有军队、掌握土地的地主武装头目、军阀授予行省、都元帅、州尹、县令等官衔,并利用他们间接治理、管辖新征服的汉地农耕区:“既取中原,定四方,豪杰之来归者,或由其旧而命官,若行省、领省、大元帅、副元帅之属是也;或以上旨命之,或诸王、大臣总兵政者承制以命之;若郡县兵、民赋税之事,外诸侯亦得以自辟用。”
对这些人的管理还引入蒙古兵民合一的万户、千户制度,另加万户、千户官衔。汉军万户谁打下的领土就归谁,可自治其辖境,统领兵民钱谷,并世袭其职。但是这样一来,在行政区划方面,因为最初汉世侯军阀是按照其纳土归降的地盘来划分的,所以与金朝原路、州界限出入较大,彼此之间互相拥有原金朝的路、州、县,犬牙交错和混杂错乱的情况大量存在。
蒙金战争
“一个人”就是这些汉世侯军阀里的严实。
严实为今天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区人,金末应征入伍,初为百夫长。年任金朝长清令。
年七月,南宋所属红袄军将李全攻战山东之际,有人向金朝东平行台诬告严实“与宋有谋”,金朝行台出兵包围长清,严实率属下退入青崖山自保,后归附在益都的宋将张林。南宋授严实其为济南治中(治中,相当于汉朝州刺史的副职,鲁肃曾建议刘备对庞统的使用不能当一般官员使用,最低应该是治中,可见其重要)。
严实以青崖山为基地,攻略周围州县。成吉思汗十五年(年),已拥有以彰德府、大名府、磁州、洺州、恩州、博州、浚州、滑州二府六州之地、户三十万。但后来,金朝河南军攻彰德之时,南宋主将张林没有响应他的求救,彰德失守。严实感觉宋朝不能依靠,在当年七月带领所部归降了木华黎,木华黎拜严实为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省事。成吉思汗以严实为东平行台,领州县五十四。
清朝东平州图
东平行台的得名,是来自于严实所处的“东平”。“东平”宋为东平郡,金为东平府,属山东西路。严实降蒙后,虽然被委任为万户、东平行台,但其统辖的五十四个州县,其地盘早就超出了金朝山东西路的范围。其中,彰德府、磁州、洺州、浚州、滑州等属金朝河北西路,大名府、恩州等属金朝大名府路。
馆陶县的归属沿革
馆陶县在北宋属河北东路大名府、金朝属大名府路。
金朝的大名路共有一府(大名府)、三州(滑州、开州、濮州),金末时被世侯军阀严实和梁仲、王珍三家分割占领。成吉思汗十五年严实携彰德、大名等降蒙古时,严实所占据的是原大名路所属的冠氏县、馆陶县、夏津县、朝城县、清平县、莘县、恩州、历亭县、武城县、临清县、濮州、鄄城县、范县、观城等十七城,而以大名府为中心的其他城邑则为大名路都元帅梁仲和同知大名府事王珍所占据。
金朝的大名府路
所以说,在成吉思汗十五年(年)之后,虽然没有行政区划上的调整和变化,馆陶县等十七城名义上仍属原辖区,但实际上却归严实所辖。窝阔台汗八年(年),在进行调整和确定汉世侯的辖区边界“画境之制”时,虽然要求“沿金旧制画界”,并且“大名长官欲以冠氏等十七城改隶大名”,但是严实派本路奏差官王玉汝“辨正”抗拒,结果继续保持了东平行台对冠氏等十七城的占有。
从这方面看,严实占据的大名路十七城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虽然事实上占有,但在行政区划上国家层面不予承认。但迫于严实个人的实力,朝廷只好捏着鼻子承认这样的状况。这样一来待严实的影响力消失后,对他所管辖的地区调整就埋下了伏笔。
严实去世20多年后,元世祖忽必烈建立元朝,第二年至元二年(年)就对全国的行政区划进行了大的调整,其中就涉到开篇所说的馆陶县“元属濮州”一事。
按照《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元代卷记载:
至元二年始,元廷割大名路的馆陶、朝城,恩州的临清,开州的观城及东平路范县五县来属。连同原属县鄄城,所辖达六县。其中,馆陶、临清二县与濮州治所间隔冠州,相距二百余里,同样构成一块较大的飞地。
元朝的大名路和濮州(可看到濮州分成南北两部分)
元世祖至元五年,彻底“剖分东平地”,原统辖五十四城的东平路被蒙古诸王勋贵所瓜分,沈存中《德州修碑楼堂记》记载:“朝命以天平军为十节度”。天平军是金朝东平路的旧称。“十节度”相当于蒙元的“十投下”、“十部”之意。元世祖把严实之子严忠济兄弟罢黜之后,正式将东平行台辖区按照蒙古诸王勋贵投下封户所在分为十处。也正是因为各地分属不同的王爷勋贵,元朝的大名路、濮州、东平路一带才变得“飞地”众多,行政区划支离破碎。
元末,朱元璋的军队于吴元年(年)攻入山东后,鉴于各地行政区划路、直隶州交错纵横、大小相去甚远、边界互相纠合、其间又有数处飞地,管理极为混乱的状况,开始进行调整:重新布置府州县,废除飞地,取消路制,以府代替路,逐步奠定了明代山东省的政区与范围。
明朝的北直隶大名府和山东东昌府
馆陶县所在的濮州,在元朝直隶中书省,下领鄄城(附郭)、朝城、馆陶、临清、观城、范6县。洪武元年濮州直隶山东行省,洪武二年把附郭的鄄城县废入州,濮州改隶东昌府,七月把临清、馆陶2县改直隶东昌府。弘治二年正月,临清改州,馆陶县和丘县改属其下。清朝雍正初年,馆陶县直属于府。
从以上情况看,馆陶县一些地方志记载的:“元(-年),全国设行中书省(简称行省),下设路、州、县,馆陶县属东平路。至元二年(年)改属濮州,均隶属山东省,这是馆陶县属山东省之始”说法,元朝属山东省一事显然是记载错误的,更别说“这是馆陶县属山东省之始了”。而属东平路一事,则可以分两方面说,一是在官方层面,元属东平路的记载是错误的,因为官方一直未承认,并且还时刻想把馆陶等十七城收回到大名路。二是在事实层面,则是一直属于东平行台的主官所辖。因此,馆陶县在那个时期只能说归东平行台管理,而不可以说是东平路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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